骨子里的酸味
每当我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回到家中,不论多晚,母亲都会第一时间把专门为我留下的那碗酸捞饭端上桌。看着家乡特有的黄澄澄的糜米和酸汤,有时竟会不由地想,吃了这么多酸捞饭,怕不是糜米和酸汤已经融入我的血液了吧。
制作酸捞饭离不开“发酵”二字。在我的家乡——山西省忻州市偏关县,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用于存放酸捞饭原浆的酸浆罐。晋北民间流传的走西口歌谣中“浆米罐”一词,指的就是酸浆罐。
作者家乡特有的黄澄澄的酸捞饭
西口路上没好饭,
西包头找浆米罐。
糜米酸饭豆腐菜,
你是哥哥心中爱!
制作酸捞饭十分简单。从酸浆罐取出些许原浆,将糜米和原浆一起泡在热水中,经太阳照射发酵一天后,再倒入热水煮十分钟左右,酸捞饭就制成了。细心的人会用漏勺将米汤分离,防止糜米太软,没有嚼劲。
大概从能自己吃饭时起,我就开始吃酸捞饭了。酸捞饭的酸味难以简单描述,它不似山西老陈醋那种浓郁的酸,也不似葡萄那种偏甜的酸,而是一种经由阳光发酵,入嘴清爽醇香的酸。
在我幼时的记忆中,这碗黄澄澄的酸捞饭通常是紫色的,因为当时人们在吃酸捞饭时总会添些腌菜。
用于存放酸捞饭原浆的酸浆罐
我小时候很乖,也知分寸,但就是把握不好腌菜的分量,不晓得一根根地加,经常夹一筷子放进汤中,腌菜的紫色就从下汤的那一个点开始,慢慢扩散、蔓延至整碗,以至于酸捞饭的汤最终会变成紫色,饭也会更酸。
当时我觉得这个过程十分有趣,现在想想,这个过程与化学里的实验现象确有几分相似。家里大人看到我将一筷子腌菜放进汤中,会批评我浪费。毕竟汤和腌菜都酸,加多了就会异常的酸,但我偏偏喜欢看汤变色这一幕。因此,这件事也就成了我听话童年里的小小倔强。
小时候,一院子的亲友们总会聚在一起,在院里放一条长桌子,头顶着月亮吃晚饭。吃饭时我们小孩子也不闲着,故意你碰我一下,我回你一拳,比看谁碗里的饭颜色变得快。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。
随着时间流逝,院里的亲友们都慢慢搬走了。小伙伴们也因升学,课业压力变大,难以再像从前那样天天见面,一年中相见的日子屈指可数。
但是我们所有人都一如既往地喜爱着酸捞饭和腌菜。后来在市里上高中,一次体育课上,一个老乡突然从兜里掏出了一袋腌菜递到我手上,说:“好吃的,分你,记得吧?”
我整个人愣在原地不动,随即回忆泛起,感慨凝结在心中,脸上绽放出那和童年夏夜里一样天真的笑。
将糜米倒入酸浆罐
如今,出于健康的考虑,酸捞饭的做法及配菜也在与时俱进,其中亚硝酸盐含量大大降低。但是许多外地人还是吃不惯酸捞饭,他们对酸捞饭充满了疑惑,酸了的饭?那能吃吗?为什么当地人对它如此喜爱,甚至还将其放在宴请宾客的桌上?
若是不了解酸捞饭历史的人,听了这些话估计会难以应答。其实,糜米是介于大米和小米之间的“中米”,是河曲、偏关一带的土特产。糜米的前身——糜子在《辞海》中被称作“禾祭”。《吕氏春秋·本味》对糜子有这样的评价:“饭之美者……阳山之禾祭。”糜米作为河曲的土特产,有着极强的生命力,它从不苛求地势和水肥条件,即使在陡峭、贫瘠的山地,即使遇上特大干旱等灾害也能顽强生长。农民们说:“糜子只要捉了苗就有一半收成。”这么想来,糜米可谓是晋北地区的“福星”。
酸捞饭的由来更为有趣。据《河曲县志》记载,相传北宋年间,辽兵经常入侵晋北地区。有一次,老百姓正在淘米准备做饭,忽有辽兵来袭,老少丢下尚泡在水中的糜米尽皆出逃。几天后兵退还家,发现浸泡在水中的糜米已经发酵变酸,但因处于特殊时期,百姓们舍不得丢掉已经在锅里浸泡到发酵发酸的老糜米,遂将其煮熟,权且充饥。
但出乎意料的是,这种发酵过的糜米做出的酸米饭黄亮坚韧、异香袭人、酸爽可口。因此,这一美食得到了普及和推广。
我们一家人都爱吃酸捞饭。出门在外,不出二十天,我就会忍不住想念那股酸味。
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酸捞饭
一次,与父母打电话聊天,问他们正在干嘛,父亲说道:“给你奶奶熬酸捞饭呢。”
听后,我略带撒娇地说:“我也要吃。”
父亲憨憨地笑了几声,回道:“那你快点回来吧!”
电话挂了许久,但我对家人,对酸捞饭的味道却愈发想念。电话的另一头,有我挂念的人,也有我最心心念念的味道。
网络:张嘉琦